图拉真2021

 九月末的正午阳光像是即将被驯服的猛兽，失去了咄咄逼人的力量。三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沙加摆弄着他心爱的青花瓷瓶。加隆支着下巴眺望着窗外，圣域绵延的山丘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和小道彷佛变成了克里特岛上的迷宫。

“加隆，我想让你做海界的总督，同时兼任海界的法官和财政官。“ 撒加喝了口水，打破了短暂诡异的沉默。一旁的沙加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瓷瓶。

“什么？海界总督？”加隆别过头来，脸上满是惊讶。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了，加隆。你会是海界的无冕之王。” 撒加的向后靠着椅背。

“这倒也是，”加隆低头思索着，“只是。。。”

“只是什么？”

“这样我就要离开圣域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加隆偷偷瞥了眼身旁的金色身影。

撒加捕捉到加隆眼神的飘向，眉头紧皱一下之后很快又舒展开来，“加隆，作为海界总督你会管理几百万海界的臣民，所有的贸易赋税，司法内政都在你的支配之下。“撒加的声音突然压低了几分，深蓝色的眼底透出一丝忧虑，”我会想办法把海界划为教皇行省，不受公民大会的管辖。现在圣域国库中的金币已经所剩不多了。海界必须成为圣域赋税的重要来源。这个位置，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彷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加隆眼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倏然间就下定决心。他攥紧拳头砸在身下的椅子扶手上，大声说，“这样也好，就算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和你一样，一天一夜就能赶回来！“

“撒加，接下去对圣域这边，你有什么安排？“沙加问到，手中玩弄着从书房窗口探入的一簇鲜花。

“我会按照你之前的建议，扩充公民大会，让海界归顺的贵族和这次战争中听从我指挥的圣域士官和将军们进入公民大会。“

沙加点点头，接着说到，“海界有几百万的公民，国家规模不下于圣域。你们想好怎么管理了吗？海界的人民，他们的身份是圣域的奴隶还是和你我一样的圣域公民？”

撒加和加隆面面相觑，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沙加，你有什么建议？”

“以前的圣域也曾经开疆扩土，但是随着不停拓展中的最前沿，圣域的军队不得不在远离圣域的地方驻扎。如何利用有限的军队来有效控制不停扩张的疆域，这是圣域的前人们遇到的最大难题。撒加，你是要开创新世界的人，如果将来圣域拥有了更多的行省，行省的人口可能十倍甚至达到圣域公民数量的百倍。那个时候，难道你都要在每个行省都驻军？”

“你接着说。“撒加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沙加。

“我建议引入一种特殊的公民权。它介于圣域公民权和奴隶之间，这种公民权没有圣域公民的政治权力，但是可以有圣域公民同等的经济贸易和迁徙权。最优秀的海界公民可以通过在军队服役或者为行省政府服务之后，被授予正式的圣域公民权。这样，海界的精英们和贵族们能够逐渐融入圣域的文化习俗，他们被同化之后自然会向圣域效忠。一旦优秀的人才有了希望和晋升的通道，海界反抗的力量就会失去这群最优秀的人的支持，也就不足为惧了。只要吸纳控制住海界的精英，就能牢牢掌控住整个海界。同样的道理也会适用于将来的其他行省。甚至可以给这种特殊公民权设置有效期，并且只授予表现最顺从优秀的行省公民。维持行省之间的平衡。能够维持秩序的除了绝对的暴力，更为可怕的是带上温柔面具的权力。看不见摸不着，却在潜移默化之中同化人心。”随着沙加的话音落地，手中的鲜花被他一下折断，殷红的花瓣散落在白玉一般裸足下的细密画地毯上。

加隆看着眼前的金发美人，骤然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书房里又是瞬息的安静。撒加袒露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的指尖掐紧了杯身，杯中的水面微微晃动。撒加的思维开始沸腾，驰骋奔腾，从小小的圣域卫城出发，飞跃过爱琴海，跨越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去到了西亚甚至更远更远的未知之地。世界犹如换上了新的面貌，他终于清晰地看见，世上一切所见的和未知的广袤土地皆是为了他的征服而存在。

回过神来的撒加一把抓过沙加的手拉到嘴边，欣喜若狂地接连亲了好几口。“原来你替我都想好了！我立刻任命你为专属教皇十二人议会的副议长，教皇的事务全部由你负责处理！再过段时间就让你担任我的议长！好不好，沙加？”

“想让我做你的贤相吗？“沙加笑盈盈地说到。

撒加看沙加天青色的双眸，比黑夜中的星辰更闪耀，比万里晴空更加晴朗。再多关于世俗的争论商酌，都无法让这双眼睛沾染上丝毫的尘世之气。

“不光是贤相，贤内助，妻管严也可以。“撒加一把搂住沙加的肩膀，宠溺地掐了掐他鲜嫩的脸颊，眼中似乎泛起了碎碎的情欲。

怀中的金发美人只是一味地对着撒加微笑。

“真是见了鬼了，这两人怎么总当我是空气！？”一旁略显尴尬的加隆，嘟哝了一句。

 

几天后，撒加和公民大会达成协议。公民大会将从一千人扩充到一千二百人，新的成员必须由教皇提名，并且经过公民大会批准。童虎被撤去西军团首领一职，交由加隆统一指挥。加隆将带领部分西军团的军队驻兵在海界。沙加建议的公民权被正式任命为-拉丁公民权。与此同时，在纱织的坚持下，童虎被安排代替亚力士担任公民大会的议长。

公民大会的成员终于从法院中散去，撒加已经习惯于在老头们的抱怨声中独自意气奋发，他留在了教皇厅继续处理着政务。加隆回到了家中。他一进大门就冲进庭院去找沙加。

“沙加，你没看到公民大会的那群老头，他们看见海界的贵族和新提拔的士官走进法院时的样子，他们吹胡子瞪眼地气得呀，头上的最后几根头发都要掉下来了！”加隆挺起肚子，弓着背仿照着公民大会里老头走路时的样子。

“还有那个古板的艾奥洛斯，当他看到那些平民出身的将军还有海界的人带着五颜六色的首饰和纹身出现时，他那副样子，像是恨不得能把自己的眼珠拿出来洗一洗，再重新装回去！”加隆把五官皱在一起，模仿着艾奥洛斯的神情。

躺在软榻上的沙加听着加隆活灵活现的描述和表演，笑得弯下了腰。一缕缕的金发丝绸般滑落下肩头，遮挡了绝世的容颜。加隆忍不住伸手轻轻把发丝拨回沙加的耳后，一阵清香钻入他的鼻中。

“加隆，你马上要离开圣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有没有什么想在圣域做的事情。撒加没空的话，我陪你去。“沙加终于收敛住笑容，抬头看着加隆。

加隆下意识地避开那双清澈的眼睛。他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中，双手垫向脑后，修长笔挺的双腿搁上软榻，得意洋洋地大声说到，“我要去找妓女和圣域的贵妇们。我要让圣域卫城里的女人们个个都对我念念不忘。叫她们在无尽长夜中，连梦里都要不停呼唤我加隆的名字。“

大声宣布完他的恢宏愿景，加隆站起身，一脸坏笑地凑近沙加，眼中满是儿童般天真的顽劣，”沙加，你还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看到被刘海遮住的苍白面庞上的神情似乎有些黯然，加隆暗暗舒了口气。

“他，大概还是在乎我的把。。。“加隆感到心中隐蔽压抑着的种子被野火零零碎碎地点燃。

“就知道找女人！”沙加洁白的手指拢着早已被加隆整理到耳后的发丝，然后像是又气不过，狠狠捶了加隆一拳。“真不愧是撒加的好弟弟！“

加隆故意怪叫了一声，“好痛！“ 不经意间，他已经抓住了沙加朝他捶来的那只手。

风又吹乱了沙加的金发。两人相视愣了几秒钟后，沙加终于打破了沉默，“加隆，其实你是不是不愿做海界总督？“

 “但是我必须去。“加隆的手依然紧紧抓住沙加想要抽回的手。

“那么加隆，关于纱织，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沙加看着加隆流光溢彩的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美好的假象必须要被残忍地戳破。

那些叫人心动神往的光彩突然就从加隆的眼中溜走了，他默默松开了沙加的手。沙加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撩动着金发。

 “至少告诉撒加吧，你和我是他最信赖最关心的人。我深爱着你们兄弟两人。可是这世界上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

加隆不甘心地闭上双眼，眉头紧蹙。

沙加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从来没有认错这对孪生兄弟的他，此刻无力辨认出区分了加隆和撒加的那些细微不同。

“你不相信我？”加隆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人。

“加隆，爱和信任之间是不能划等号的。“沙加愣了愣，说到。

“我知道了。“加隆缓缓说到。

沙加捧起加隆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加隆，请你不要怪我。” 他轻轻地吻了吻加隆的额头，然后起身走下软榻。

身后的加隆依然双目紧闭，久久地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

 

身体被绑成脚比头高的姿势，脸被纱布覆盖住，隔着薄薄的纱布，不断颤栗的深蓝色眼珠可以看到水被连续倒下，还来不及尖叫，窒息和快被溺死的感觉就立刻侵占了他的全部感官。水刑就像是个单向阀，水不断涌入，而纱布又防止他把水吐出来，他只能呼一次气。即便屏住呼吸，体内的空气仍然被不停吸干抽走。

在过了约一两分钟后，由于用力地挣扎，体内的血氧迅速消耗降低，他的肌肉已不受大脑的控制。此时人体最为本能的条件反射迫使着他张开大口用力地呼吸和吞咽，大量的水被吸进胃中，肺叶和气管中。更可恶的是水中被掺入了辣椒粉。不需要一丝的伤口和流血，绝望才是最残酷的刑罚。

他痛苦地摇晃着脑袋，痛苦的压迫嘶吼在鼻腔中震动。如果只听到他的呻吟声，你会以为这是只濒死的猛兽。如果看到一个野兽发出这样的哀嚎声， 你会觉得这只野兽变成了一个人。

然而这一切痛苦被施加之后，他的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只有眼睛充血通红。几天后就会自动痊愈。

又是那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加隆，你终于答应了吗。。。“

“加隆，不答应做我的卧底的话，我可把你和撒加故意引起圣域和海界之间战争的事情说出去哦，你的哥哥做了那么多年的教皇梦可要破碎了哦，呵呵呵。。。”

“你是什么人！你在胡说些什么！！“被遮住面孔的他用尽全部力气嘶喊。 

 “加隆，撒加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平等独立的人或者弟弟来看待，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为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值得吗？“

“答应把，做我的卧底，把撒加的行动汇报给我。我会让你成为圣域的教皇！”

女子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下格外地令人毛骨悚然，像是地狱里的魔鬼戴着镣铐起舞的伴乐。

水又被连绵不绝地倒下。

“停下！我答应你！求求你快停下！“

熟睡中的加隆猛然坐起，发现自己手心湿透满头大汗，惊恐万状。

又是在第一次圣域海界之战时被星矢雇佣兵抓住的可怕记忆，那是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和纱织的第一次见面。

 

转眼加隆被正式任命成为海界总督去上任的时间就到了。

撒加一路把加隆送到圣域卫城外。他看着终于要担起重任的弟弟，担心，不忍和期望在他的心中不停搅动。

深秋的风卷起两人的长袍和披风。

“加隆，我期待你成为一个优秀的总督。我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撒加握紧了加隆的双手。

加隆的心中像是被猛扯了一下。“撒加，你千万留意纱织。“他压低嗓音说了一句，声音冰冷。

“我知道。“撒加靛蓝双目中的瞳孔顿然收缩。各种蛛丝马迹在他心中连成了一张清晰的蜘蛛网。第一次战争结束后为何加隆在路上耽误了几个星期的时间，为何加隆对纱织如此隐忍。

“还有保护好沙加。”明亮温暖的笑容刹时又回到了加隆脸上。

“一定。你受苦了，加隆。“

加隆看着周围的人群，“沙加去哪里了？”

“他代表我去南部巡视南方军团了。最近米罗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任海盗劫掠了不少圣域的商船。”

“撒加，我真羡慕你，沙加从小就想着帮助你保护你。他现在真的长大了。如果有一个人也能从小这样对我，大概我以前就不会那么偏执地去追求什么权力，统治大地了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加隆，圣域和海界的贵妇和小姐们都排着队想和你一夜风流快活。“

“撒加，难道你还在乎和不同的人每夜风流吗？“加隆苦涩地咧嘴笑了一下。

撒加无言以对。

“撒加，我好像明白了。我想寻找的大概不是什么统一大地的梦想，而是亿万人之中，让我忘记梦想的那一个人。那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大概全世界的幸福和痛苦，都抵不上那个人面颊上的一滴泪水。“加隆的眼睛亮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那头浓密的蓝色卷发。

“我永远不会迷失梦想，你也不会的，加隆。“撒加张开双臂拥抱住他的弟弟。

“我真羡慕你，老哥。“